Giselle_

【舅夜】夏（6）

陈圣俊第一次见到苏汉伟也是在夏天，也是这么个火炉一样的季节。

然而那时16岁的陈圣俊天底下活得最没心没肺，他无拘无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入得了眼，也没什么讨厌的东西在揍了一顿之后还能晃荡在他跟前恶心人。

眉眼精致，面容白皙的少年站在军训的队列里，和周围晒成一圈煤矿工人的男生相比，干净得宛若一合上好的和田玉，然后扑通一声，站他旁边的一个男生突然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男生们竭尽所能地憋着笑，虽然要目不斜视站军姿，其实余光都瞟到了脸色黑得如同煤炭的教官身上。

“报告！”陈圣俊被墨绿色迷彩服包裹着的胸膛微微震动，“向人杰晕倒了！”

教官挥挥手，示意赶紧抬走，陈圣俊俯下身，架起向人杰的一只手臂，半拖半抱地把他扶到医务室。

护士和校医都是实习小姐姐们，一看又是那个小帅哥背着同学来了，一整个医务室都笑了，陈圣俊把向人杰放到床上，随手撩了撩汗湿的刘海，又礼貌地笑了一下，才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水灌了几口。

校医边往向人杰裸露的手臂上涂酒精边碎嘴：“啊呀你们这群男孩子呀，肯定平时不好好锻炼的，三天晕多少回了，还有那边那个，走个正步还能把膝盖摔破了，皮么嫩得要死，一摔就摔出那么大个血窟窿，吓死个人了呀要，刚送来的时候还以为怎么样了呢，一看就膝盖破了，真是公子少爷。”

吴侬软语骂人也带几分嗔，陈圣俊喝完了水，眉眼冷淡地站在床前，看到了坐在房间右边凳子上的“小少爷”。迷彩服穿在他身上稍大，袖子还往上挽了两格，左腿的裤管松松垮垮被拉到膝盖上方，露出整条匀称笔直的小腿。

伤口看起来确实很严重，衬着周围嫩白嫩白的肌肤，破了皮的那一块特别骇人，尤其还被涂了红药水，妖冶得像在膝盖上开了一枝烈红色的玫瑰，陈圣俊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护士也看了好多眼，心疼得不得了，对那个小男孩说：“苏汉伟是吧，姐姐帮你上药了，有点痛的啊，痛了就跟姐姐说。”

叫苏汉伟的男孩点点头，上下扬起轻微乖巧的幅度，让陈圣俊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白色的药粉轻轻抖在撕裂的伤口上，融化进暗红色里，他清晰地看见男孩淡色的唇立刻微微抿起，抓在椅子边缘的手也用力到发白了，看起来似乎挺疼的。

校医刚刚料理完向人杰，偏头一看，苏汉伟正疼得像猫一样弓起背缩在椅子上，急忙叫停：“哎呀小吴你撒这么多干嘛呀，表面匀开一层就好了。”

小吴连忙收手，药粉还是撒出去几束，全糊在了苏汉伟的膝盖上，他这才受不住闷哼了一声，极快极轻，往人耳膜上呼了口气，痒痒的。

陈圣俊心里扑通一声，心脏这一下跳得格外重。

他奇怪地垂下眼睫，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日头烤出瘾了，不晒还浑身不舒服，怪欠的。

陈圣俊压下心底的异状，重新回到队列，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水泥地，活脱脱把人滋成了铁板鱿鱼，加点孜然都能上桌了。有男生撑不住了，就看看陈圣俊来解暑，他在烈日下白得发光，岿然不动的模样被抽象成了冒凉气的冰雕，有神智不清的甚至都想冲上去抱着舔一舔了。

可陈圣俊本人也热到发昏，还比刚才更热了，他脑子里不断浮现那条白嫩的小腿和淡粉色的唇，还有那声轻哼，它们轮番上阵侵略陈圣俊的脑壳，不消一会儿又拼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弓着背很疼的样子。

“苏汉伟。“

陈圣俊动动唇，无声地念了一遍他听到的名字。

好烦，苏汉伟。

陈圣俊因为年龄原因，琢磨不透很多情感，所以面对让他不爽的东西，就只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揍，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很想把那个毛茸茸猫一样的少年揍一顿，手痒，暴躁。

但少年心性，过一出算一出，站了一下午后他立刻把那个小男生抛在脑后，继续当他的混世魔王。傍晚向人杰终于“醒”过来，柔柔弱弱装了半天衰，成功免了明天的站军姿，让教官气得骂了五分钟的娘。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学校组织汇演，六天晒到脱皮的新生们洗了个澡，又生龙活虎了。二十来个班搬着凳子坐在台下，人声鼎沸，女孩子们披着头发，洗发水香味飘的到处都是，随后就是你撩我我撩你，还未进入高中的憧憬萌动兴奋快活地发酵在空气里。

陈圣俊作为新生报到就出了名的校草钦定选手，哪怕在漆黑一片中也吸睛无数，他就穿了条黑t，一双长腿懒散地挂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手搭着靠背，丹凤眼在夜里格外有些勾人的意味，随便一挑都是肆意风流。

坐陈圣俊前面那个男生吊儿郎当地晃着椅子，张扬地冲看过来的姑娘露出一个笑。姑娘们飞快地回过头捂了捂心口：咦这个人一笑好像也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向人杰把椅子晃到后方，“有几个班的结束了之后要带人堵你，你听说没。”

陈圣俊没什么兴味地打了个哈切，眼睛半眯起来。

向人杰：“你待会下手轻点，别又把谁谁谁打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我还得回去求我老子帮你擦屁股。”

陈圣俊歪在椅子上，看起来都快睡着了，向人杰没好气地踹了一下他的椅子腿，他才不情不愿地半睁开眼，目光都没什么焦点，说话慢吞吞的。

“是他们来招我，又不是我去招他们，下手轻重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然你去跟他们说说，别来爷爷我这儿找罪受了呗。”

向人杰一想，也对，这帮龟孙就是欠打，闲得蛋疼一定要惹到陈圣俊头上来，眼前这尊活佛在P中的事迹他们又不是没听说过，还非要作。

这么想的话——向人杰看了看安静闭着眼的陈圣俊，突然觉得其实他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每天都忙于应付各路傻逼，出手还得多加慎重。

“同学，麻烦让一下。”

有些糯的奶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让陈圣俊睁开了眼。

一张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他眼前，四天未见，陈圣俊讶异于自己偶尔灵光的记忆里。大概是因为，眼，耳，唇，鼻梁，还是那副让他心烦的鬼样子，甚至于一根头发丝都让他十万分的不爽，比欠揍的傻逼们还要更加欠揍。

他凭着自己常年茬架练就的夜视，明目张胆地在苏汉伟身上从上扫到下，最后停留在对方圆滚滚的眼睛上，好像在研究苏汉伟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小猫皱了皱眉，很明显地感到被冒犯了，但是一片黑暗里又看不清谁是谁，更别说现在横在过道里的这条腿是哪个路障白痴的。

陈圣俊能清楚地看到苏汉伟吃瘪的样子，开心愉悦地勾起了嘴角，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就抬起腿，直接跨过了自己。

夏季轻薄的布料相互摩擦了一下就飞快离开，轻碰的触感像触了电，激得陈圣俊立刻收回腿。

他懵了一会儿，狭长的凤眼少有地呆里呆气。

刚刚陈圣俊想好了的，如果苏汉伟要跨过来，他就把腿往上抬，让对方尴尬地卡在他腿中间，走不上前也退不下来，他搞不清自己只对于未蒙几面的苏汉伟没来没头的捉弄心思，更搞不清，苏汉伟的腿和他的相触时，脑子里为什么会轰然炸开，胸腔里又挤满了让他想要夺路而逃的东西。

如果，他是说如果，苏汉伟真的夹住了他的腿。

陈圣俊突然一脚踢翻了那张空凳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时间铺满了太多的无措和慌乱。

向人杰隔天听说，那帮约好去堵陈圣俊的被揍得格外惨，脸上开花，其中一个肿的都没法看了，被抬去医务室的时候脸上还有一道鲜明的鞋印。

集体搭校车回校的时候那几位好汉都没能到场，反而是陈圣俊好好地站在了队列里，穿着来时的便装，还是那么白。凑近了看倒是能看到他嘴角擦破皮的伤痕，可惜完全无损美貌，还平添了几分凶残冷漠的狼崽子气息，谁来都要被咬下块肉剥掉层皮。

不管那群倒霉蛋是为了哪个漂亮妹子来堵人，看起来都起了反效果。

陈圣俊面无表情地站着，阴沉得可怕，他看向一班的方向，手缓缓抬起，大拇指擦过了嘴角的伤口，细微的动作无端彰显出几分猎者的高高在上。

他此刻悄无声息地对着苏汉伟露出了獠牙。

而这个愚蠢呆楞的男孩，显然不会知道自己从那天开始就被盯上了。

中二少年陈圣俊单方面的宣战示威没有对苏汉伟的日常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毕竟他自己每次都只是远远跟在后面，既没麻袋套头，也没乙醚绑架，而是像个傻子一样，每天每天在晚自习下课后跟在离苏汉伟十几米远的地方。

陈圣俊不像是个要寻仇的，反而像个全职保镖。

他自己也奇怪啊，真正和苏汉伟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手并不想握成拳头朝对方脸上砸过去，反而更想舒展开，指骨关节僵硬地要握住前面那人垂在身侧的手。

握住了之后呢？

陈圣俊弄不明白，所以只能一天天地这么跟着。

直到他能完整地记起苏汉伟穿的每一件衣服，和对方回家路上的二十八个路灯，陈圣俊才惊觉有哪里不大对劲，他消停了两天没去关注苏汉伟一丝一毫的消息，却食无味事无心，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不舒服，那只能打架了。

那场架是陈圣俊从小到大打过最狼狈的一场，高三的五六个人把他围在小巷里，其中两个手里拿着棒球棍。

他踹在了最后一个扑过来的人的肚子上，力道大得让那人直接摔在墙根捂着腹部叫唤。

随后陈圣俊突然后脑一痛，被棒球棍打得整个人前倾了半步。他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感到耳鸣没那么重了，转身一拳挥在了那人的脸上。

对方被这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得歪倒在地，吐出了口卡在喉咙里的污血。

陈圣俊眼神冰冷可怖，他踉跄着拽起那人的衣领，轻轻咧了咧嘴。

“别找死。”







陈圣俊倚在墙边，摸了摸头发，触手一片猩红粘稠。他深吸一口气，头后仰着靠在墙壁上，任由血液顺着面颊流下。

头顶上，深巷圈住了一小片天空，几颗星星开始亮起来，一如既往地清冷高悬。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圣俊偏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踏月而来，从来不知道，星星这么美丽的东西，也是能成为背景板的。

他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面朝着小巷外群星烁跃的墨蓝色天幕，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

陈圣俊在那道身影迫近之时低下了头，只能被看到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狼狈翘起的发梢。

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渐行渐远。

陈圣俊终于再次抬起头，重重地咳了几声，抹了把脸上的血。

他费力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扶着墙根捡起了自己的书包，摇晃着走到巷口。

一包印着小熊的纸巾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被月光镀了层银。

陈圣俊站了很久，最后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拾起了这包纸巾。






捉弄是因为在意，心烦是因为怎么看都觉得可爱，焦躁是因为对太过强烈的感情无所适从，想握住手是因为不想跟在后面，而想从此以后能并肩一起走。






我没告诉你，抬起头看星星的时候我在想，好痛啊，苏汉伟，真的好痛，我刚刚好像，好像忽然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苏汉伟，我是不是，喜欢你啊。








TBC.









这章回忆杀用来走剧情，解释老王是怎么对小伟芳心暗许（？）的。


以及，我绝不向xxx屈服，写，到，被，封，为，止：）